静瑠

变成社畜之后，我开始更加讨厌突发意外，比如说是没带伞的傍晚，忘记点外卖的中午，以及公交晚点的早晨。

差不多是七八年前，我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火车晚点。

那也是一个炎热的夏日，我第一次背上了行囊，跟随着导游的步伐，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以游玩为目的的出省旅行。我，我妈妈，还有妈妈的好友，三位女性结伴报了一个五天四夜的贵州旅行团，去时火车，归时飞机。

然而像是所有的初次都会有一些波折，我的第一次旅行显然是被倾盆大雨搅得天翻地覆。入站前过膝的积水在我腿上留下发痒的感觉迟迟未退，我迷茫地跟着一行人席地而坐在铺了报纸的候车室沉默地等待车来，从黄昏等到深夜，从倾盆大雨等到小雨渐停，潮湿的空气里是报纸油墨的气息。

被推迟或是取消的行程，加上不知具体结果的、等待的疲惫，我靠在行李上面，摸出零食慢慢啃着。

我看着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心里除了郁闷二字之外找不到别的词语形容。

我好累。

被淋湿的头发已经干了，可我不开心，我好郁闷，我在那个火车站失去了好长好长的玩乐时间，花了钱却只体会到了失落，失败的开场让我对接下来的旅行没有任何期待。

车到站的声音没有驱散我的疲惫，我上车，我下车，再上车。从火车到大巴的行程，摇晃不止的世界在下车那刻变得寂静。

继而变得更加冷的气温，和稀疏的虫鸣一同到来。我搓着手臂，披上了外衣，拎起对少年的我来说有些重的行李，慢吞吞地跟在团员的后面爬坡。

第一夜落脚的地方我已记不得是具体那个苗寨，只记得去住所的路好远，坡好多，不是行李箱而是带轮大袋子的我不能和其他人一起拖着行李，半抱半拉，没几步就气喘吁吁。

我记得那天风透着阵阵凉，好像带着木头的香气。我知道那其实是开发后的景区大门，可那夜里门头随风轻微摇晃的灯笼在风中吱呀吱呀叫着，两抹昏黄摇摆，我突然觉得好像导游和大人们讨论的声音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当然小声，那可是深夜，凌晨三点半的夜里。

我跟着大部队走啊走，觉得自己很像一条海边的鱼，唐突地出现在了山里面。我不习惯这里的空气，不习惯这里的温度，不习惯这里的气味，失落且疲倦。我有些后悔为什么这个时间我不选择待在家里，吹着冷气，吃着冰棍，点开一集喜欢的动画。周围黑漆漆的，路两旁的光不是我熟悉的白炽灯，跳动着的是烛光的红与黄。

我忍不住小声对着妈妈开始唉声叹气，诉说着我的不满，她嗤笑一声，用过来人的语气说还好是等我至少能背得动自己的行李时才带我出来。

拖后腿的我当然无话可说，更加自己生着闷气，可当我绕过了被建筑阴影遮挡着的路，在爬坡的途中昂首看向远方的天空，顿时失语。

平日里只见过双手数得完星子的夜空的我，和曾只在书里、电视里见过的，遥远的星河，不期而遇。

闪烁的光落在我的眼底，盖在躁动不安的心头，抚平了我无处宣泄的郁愤。

多年过去，我已经记不起那天耳机里唱着的是哪一首歌，忘记了身上疲惫的具体形容词，甚至之后好几天的景色统统模糊不清，只记得那片不知边际的深蓝色。它颜色厚重，质感却轻柔飘渺，星屑轻轻落在那黑蓝色的纱上，不用去抖动，也在散发着温柔的光。

我是个刚刚出发，还没见识过许多波折与惊艳的，小小的旅者。那天，我拨开一张画。

这幅场景，不存在我那像素低到把蓝黑色拍成蓝灰色的手机里，它在我的眼中，我的脑海里，在许多年之后，我的笔下。

我看很多人说，银河美景是人间理想。但是在我看来，那个画面，是我人生中第一张不用完美开端就画出的，完美的画。因为开始的所有的不完美，它变得无可挑剔。

不是故事，不是童话，那是我的生活里一段短暂的选片，是一个今时变得拘束的社会人回忆里，闪耀的旧时光。

我能称得上【回忆】的所有，好像停留在了2019年的年末。

小暑的夜里，烦躁的蝉鸣声被淅淅沥沥响起的雨声打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想起了那个画面。感觉，时间把我那些平淡似水的旧日打磨成了或许不怎么值钱，却独一无二的宝石。

所以我拿来了纸，拿起了笔。

虽然没有昂贵的摄影设备，没有华丽的、能重现美景的画技，但两块钱的中性笔和不知道哪里抽出来的废纸，能让这份独属于我的记忆重跃于纸上。

只是我有点不知满足，又拿起了键盘。

有时候我也在想，跳出了依附的原作之后，以自己的文笔将这些写出来的东西会不会有人来看。但我又将自己说服了，回到十几年前的第一次日记开始，我的文字能给我带来最初的快乐，就是它能取悦我自己。

像是在做的料理，别人看来不一定色香味俱全，可我本身制作它的过程就是一次让我重返旧时光旅程。我不一定有很好地传递给别人我的感受，我的心情，可我通过追忆写下来的东西，让我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地方，回看那个画面。

所有的难以下笔，无法完美复述形容，都是这次时间之旅里，新的意外而已。

我想，我应该享受它，当下解决不了，那就先记下来，留给以后的自己，或许再过十年的我回忆起、再次描绘的时候，用词会更加精准，更美丽。

在我有了点小钱，却再没有那么多闲暇时间后，我虽然明白大人说，小时候带出去远行不好，因为记不住那些景色，重现不出那些景色，但还是在可惜，我没能在相较自由的时间里去看更多的画。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就是什么时候开始写都不算晚。回忆可能会有缺漏，会模糊，我会遗忘，但写作，能把它留住。

而我把它发表出去，也许后来，有人会替我记得。

然后在某一天提醒我去看看，或许有某一天，我还能有幸听别人说起TA也看见过和我相似、却有着些许不同的世界。

我想旅行的魅力，可能在于见识意想不到的美与意外，而写下关于它的一切，就是让刹那，变成属于旅者的永恒吧。